大江健三郎的《致新人》我是在《政治少年之死》之後,阿忠給我書我才把他看完。後來沒有想太多,之後看到這本書,是在已故作家林奕含的結婚講詞上,她以成為一個新人這個說法,來致禮堂中身為新娘的自己,我非常佩服,也嚮往著那樣的她,一方面,卻也害怕所有和她更靠近一步的想像,關於如何看待自己,以及之後所有的一切,為此,我試著去避免談論許多事情。
現在寫一寫突然想起,其實自己原本和她一樣,會在和她非常接近的時間點一樣結婚,而我卻沒能成為新人,而是害怕的逃走了,光想到這裡,我就很佩服能在婚禮中能這樣說、這樣成為自己的她。哪怕只是那個時刻,我也要記得曾經有一個人這樣勇敢。
要成為新人以前,大部分的轉生型輕小說,應該都有一個不滿、不喜歡,或者希望下輩子怎麼做的想法吧,閱讀她的著作,那些文字的既視感所產生的感同身受,有時候,會不小心想到她的最後,以及,自己什麼時候才會抵達那裡。會想到,當她說自己的書寫是「墮落」的書寫時,在那個時刻,她會不會跟我一樣不甘心呢?
「如果今天婚禮我可以成為一個『新人』,我想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?我想要成為一個對他人痛苦有更多想像力的人⋯⋯我想要成為可以實質上幫助精神病去污名化的人。」——林奕含
最近在為自己接下來的計畫“地方轉生”而努力,因為我彷彿真的下了一個很重大的決定,決定開店,決定餘生生存的方式,決定一切大大小小的事情,一方面很慶幸自己能有這個機會,一方面在這個過程中,會意識到每一個再也無法解離以對的時刻,那是比解離還更痛苦的當下,面對的不只是抗拒現實的自己,還要對所有過去所有“選擇”解離的自己——說的好像有得選一般輕鬆的沒有辦法,這也是我會迴避的人的樣子,這陣子在想,會不會其實不是分成男或女,正面或負面,對與錯,甚至去分辨這件事情本身的自己為什麼這麼做的本質,想起某部漫畫裡一個奶奶的臺詞:人如果有好好努力認真想過自己的生活,那就有可能成為其他人生命裡面的反派。
一直以來,“相不相信”、“要不要相信”我的病,類似這樣的討論被我聽到的時候,還是會覺得不舒服甚至怨怒,還是會覺得,為什麼這些人總是可以這樣輕鬆的想像別人,而我卻不能這樣子對自己。心裡這樣想著,後來別人怎麼想,自己彷彿也只能算了,反正我去改變那些人認知的現實對我也毫無幫助,不過,實際上我和我所遭遇到的狀況,一切都要有說、甚至是被理解的慾望,才有可能會展開想像吧。在這樣的前提底下,我就不是被想像的一方,而是讓自己去想像那個想像以外的自己,咦?好像自由了,我好像自由了,雖然依然會忘記這樣的思考邏輯,所以才要寫下來,讓自己記得,這樣之後,還是有機會自由的。
當然,還是會有預期,不如預期的時候,我究竟是不是會重蹈覆轍又放棄去“正面看待”自己的生活呢?哲學算是救了我一命:某陣子因為室友在看雨傘學院,不知道為什麼,總有一種我必須在這個作品裡找到那個直覺是什麼,那個讓自己會想看下去的⋯⋯方式?最後,我已經忘記過程,但最後我讀德勒茲的著作,找到這個方式可能是什麼。
從他獨特的認識論出發,德勒茲對哲學史有著自己獨特的解讀。閱讀哲學著作不再是尋求一個確定解釋,而是呈現哲學家試圖抓住真實的困難嘗試。「哲學家介紹新概念,解釋它們,但不會告訴我們這些概念是對問題的回應……哲學史不應只是重複哲學家的話,而應關注哲學家未說的潛意識和暗示。」
在我理解中,哲學尚未做為選擇被自己對待時,我的生理機制最直接協助自己處理濳意識的方式,就是解離症。在認知到他的觀點時,便也同時意識到這點。進一步產生:為什麼要說服他人?我為什麼解離?問題是怎麼產生的?因此,獲得一個沒想過的結論是,極有可能,來自我感覺我不被信任或者我不想記得。這樣看待自己,檢視每個時間點自己的切面,好像在這些想像當中,可能有「精神病患」以外的詮釋,我也才能不去聚焦於與他者的「差異」,而是與他者的「重複」。
「很多人問我說為什麼要休學1次、2次?為什麼不用工作?沒有人知道我比任何人都不甘心,這個疾病它剝削了我曾經引以為傲的一切,我曾經沒有空隙的與父母之間的關係、原本可能一帆風順的戀愛,隨著生病的時間越來越長,朋友一個一個離去,甚至沒有辦法唸書,而我多麼地想要一張大學文憑。」——林奕含
重複。其實每次想到最終她離開人世間,無法避免去想像,如果真的死了就不會痛苦了這樣的念頭,在這個念頭產生的同時,又覺得會很對不起身邊所有人。這些念頭反覆著,硬是過了兩年後,不知不覺能夠看見身邊的人也有同樣的念頭了,如同我一樣的弱小,同樣有許多人對自己的未來感到不安與無奈,過著不信任自己的生活。當我意識到這並不只是屬於我的感受時,反而讓我安心了一點。
在他後續的作品中,德勒茲將藝術、哲學和科學區別為三種不同的規範,每種都有其自己不同的解讀世界的方式:哲學創造概念,藝術創造感知的特定表現方式,科學創造基於元點、函數元素的專項理論。德勒茲認為,這三種規範並沒有高下之分,他們是解讀和組織形而上的流動的不同方式。例如,德勒茲不認為電影是對外在真實的表現,而認為它是一種創造新的運動、時間組織方式的本體論實踐。
哲學做為一種「方法」讓我不用基於自己特不特別來行動,這是我去「成為新人」的動力。我的表達,以及如何精準的表達,這一切跟以前的未知完全不同,我的詮釋可以選擇、可以自己選擇,而非過去般無能,我彷彿沒有這麼活過。
哲學、科學和藝術是平等且本質地具有創造性和實踐性的。因此,比起「它是真的麼?」、「它是什麼」這些經典問題,德勒茲建議我們提出具有功能性和實踐性的問題,如「它做了什麼?」、「它如何起作用」。
從第一時間點,失去原生家庭環境,到失去同儕、親信,道失去自己的身體,失去選擇,失去自己的意志,失去整個自己,整個過程是一個沒有方向的歷程。老實說去經營一個空間絕對絕對不是一個輕鬆的選擇,但在我生命中,絕對也不是到了現在自己才有所成長,每個想放棄的我,以及仍然重新想盡辦法不放棄的我,都是此刻的我仍然還在此的原因,其實失去的同時,自己還是有試圖抓住某些不可能,一切才會走到這裡,不可能吧,太難了吧~啊,沒想到還能這樣子~哈哈哈哈哈哈哈哈~
從一般的生活經驗出發,理所當然的正向話語便成為最常見的表達關心的方式:不要那麼晚睡,可不可以早一點起床、不要喝咖啡、不要喝酒、裙子不要穿那麼短、不要想太多,可不可以聽音樂放鬆、運動爬山散心、跟朋友聊聊天⋯⋯應該怎麼做、不該怎麼做,無止盡的祈使句。「奇怪的是,沒有人要聽我講內心那個很龐大的騷亂、創傷、痛苦,沒有人知道我害怕睡覺、害怕晚上、害怕早上、害怕陽光、害怕月亮。正向思考在病到一個程度之後都是沒有用的,在之前可能有用,可是旁人無法判斷情況到哪裡,過了一個點之後,反過來像是攻擊,提醒你做不到這些事情。」——張子午與林奕含於"報導者"中的訪談
做為患者,非常能夠同理「不要⋯⋯」對人造成的影響力有多麼大。其實重點並非自己原本的行為,而是生而為人,為什麼可以要求另一個人(如我),而我卻甚至無法要求我自己不要害怕、盡快入睡、恐慌的時候就立刻吃藥⋯⋯這些祈使句彷彿像是不斷說著自己永遠不可能成為,不可能做到。以哲學做為方法的時候,有機會在這些生死邊緣穿梭,會希望自己不要害怕是因為想活下來,會掙扎是因為我覺得我不甘心或還沒死透。如果正面面對一個問題或負面面對一個問題都沒有用的話,為什麼這個問題存在,這個問題是如何存在的?這是我目前讓自己有辦法脫離迴圈的方式,然後去發現可能與不可能,並且去做不可能的選擇,好像想到的都不會是現在能知道的事情。
如果我有這樣的歷史,這樣的重複,想著如同她思想過的邏輯,過著如她可能也過著的日子,身為讀者,希望能以此文向她致敬。成為一個對他人痛苦有能力想像的人,理解去和騷亂與創傷共存的勇氣,最後,遍體鱗傷也依然成為新人。或許正負不是最重要的事情,而靜止與行動的差異,在於行動後會展開如此這般未知的世界,雖然令人恐懼與不安,但也彷彿告訴自己,你是一個全新的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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